人生即是苦難,不苦就不是人生!苦,是人生最大的真相,更是人生這部大戲的總基調(diào)。近日學唱蘇譚譚的《嘆這一生》,被傷感的旋律和戳心的歌詞所感動?!斑@一生的困苦有幾人能懂,有多少想說卻說不出的痛,累了的時候只有靈魂在守候,痛了的時候也不敢讓淚流……”自己的經(jīng)歷(從學校到工廠,再從工廠到機關,工作幾十年……)雖不算大富大貴,也算“順風順水”。然而,想起作古多年的父親一生的苦難,于是就有了寫《父親這一生》的沖動。
造化弄人的童年
父親出生于1930年,歲在“庚午”,所以祖上將舊歷干支紀年的年份喚作他的名字。
父親的祖上是勤耕苦種的幾代人,靠著勤勞與節(jié)儉也置下了幾十畝的田地。我的祖父在成家立業(yè)之前是飽讀詩書的,人稱“土秀才”。老人家去世時,我尚年幼,他的學識怎樣,我無從感受,但從老人家遺留的手抄體線裝書,那手毛筆小楷絕非一朝一夕的功力,是一般人無法企及的。
我這樣花費大量的筆墨寫我的祖父,目的是為了說明我的祖上上數(shù)幾代應是殷實的人家。所以我父親年幼時也算幸福,在早年也讀過一年半載的私塾。俗話說“富不過三代”,我祖父自從染上賭博之后,就整日沉浸其中,遭人算計,一夜輸光了家產(chǎn)田地。祖上為人厚道,深得族人尊重。家道敗落之后,族人看到我父親天資聰穎是一塊讀書的料,所以宗族出學費,讓我父親繼續(xù)完成學業(yè),條件是祖父負擔父親的生活費用。
輸光田產(chǎn)后,我的祖父番然醒悟,但坐吃山空,無以為業(yè),只能將替人看風水勉強度日。在那樣的年代,這一職業(yè)根本無法養(yǎng)家糊口。根據(jù)父親的口述進行推算,大約在1942年舊歷年底,家里已窮得揭不開鍋了。第二年開春,年僅12歲的父親就四處去挖蕨根,幫助家里度饑荒,雖然宗族還承諾免學費讓我父親繼續(xù)讀書,但祖父無力為父親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,所以他從此再與學業(yè)無緣。
坎坷的中年
由于有兩年半私塾學習的底子,加上聰明好學,所以在當時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情況下,父親也算是個“文化人”。1948年他被選為農(nóng)協(xié)會會計,參與土改工作。1952年,國家成立糧食系統(tǒng),他被轉(zhuǎn)為糧管部門的工作人員。
正當他對未來充滿希望時,一次與領導的“沖突”給他帶來“滅頂之災”。由于他有“文化”是個筆桿子,單位安排他做秘書工作。1956年前后,單位來了一個新領導,是個沒多少文化的大老粗。有一次為寫一個匯報材料,他修改了七八次。每次送到領導那里總是要求重寫,而又說不出要怎么寫,這是父親從來沒有碰到過的事情。年輕氣盛的父親不干了,他把手里的單位公章直接摔到地上,說“問你要怎么寫你又不說,這不是欺負人嗎?老子不干了”。這個事之后,父親直接被單位開除回原籍從事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,罪名之一是不服從管理;罪名之二是占公家便宜?!安环墓芾怼笔桥c領導沖突;“占公家便宜”的來由是,說有人看到他管理倉庫期間吃了保管的花生,另外家屬住單位期間晚上點了公家的煤油燈、冬天烤了公家的炭火……
回原籍后霉運不斷。第三年,父親背上長了一個覆蓋大半個背部的大膿包。在缺醫(yī)少藥的年代,病得奄奄一息的父親,只等死神的降臨,好在母親不離不棄。那時家里人口多、勞力少,加上父親、重病,在生產(chǎn)隊年年超支。有個不怎么善道的鄉(xiāng)鄰,在屋場里放風,說“你們搞半斤酒給我喝了,我去摟了××家(指我家)的絮被來抵超支,不然××死后還要生產(chǎn)隊替他撫婆娘伢崽”,母親聞聲出門真誠承諾,鄉(xiāng)鄰也就自行中止了他過激言行。大多數(shù)鄉(xiāng)鄰還是同情我家的遭遇,過年時這個送來一碗肉,那個送來幾個雞蛋、一點油鹽……在鄉(xiāng)鄰的幫助下,一家勉強度日。只有我年幼的大姐找父親討要過年的燈籠,讓我父親大哭不止。
1961年前后,縣委組織部經(jīng)過調(diào)查,認為將我父親開除的做法處理過重,重新安排我父親去同縣的另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去工作。我家在縣域的北面,而該鄉(xiāng)鎮(zhèn)在縣域的南面,相距近200華里的路程。當時我?guī)讉€姐姐尚年幼,祖父母年事已高,并且祖母癱瘓在床需要照料。父親就找到同在一個私塾讀書時的同學(同學任區(qū)委書記)去跟縣委組織部說情。因為我家的情況他也了解,所以他滿口應承幫忙去做工作,看看能不能就近安排??墒?,后來由于區(qū)委書記住院,就將我父親的事情忘了,父親也聯(lián)系不到他,最后等來的竟是以“不服從組織安排”除名處理。
禍不單行,我哥哥的夭折也讓全家陷入悲痛之中。1962年前后,我哥哥出生,對于有了四個女兒的我的父母來說是天大的喜事??墒窃谖腋绺缢奈鍌€月大的時候,一場麻疹就奪去了他的性命。就在我哥哥夭折的頭天晚上,平常關系要好的郎中,那天死活不出診。所以父親自此痛下決心自學中醫(yī)。
第四件霉運就是指骨骨折。那一年本來想指望采摘中藥掙點錢,可錢沒掙著卻傷了手。那時大集體生產(chǎn)時是不允許從事副業(yè)生產(chǎn)的。但大隊干部同情我們家的遭遇,所以在冬季農(nóng)閑時,默許我父親到幾十里外的鄰縣藥姑山采草藥掙錢??墒俏萋┢赀B夜雨,到目的地采藥還只有幾天,父親不小心從十幾米高的山坡上滾落下來,導致指骨骨折,手背腫得像饅頭。出事的第二天一大早,父親就吊著受傷的手,挑著百十來斤同伴幫忙捆好的藥材往家里走,走了一天一晚粒米未進?;氐郊矣掷塾逐I,說不出話來。指骨骨折也沒有請醫(yī)生看,自己就用草藥敷了一下,消腫后就沒再理它了。此后,父親手背上就長著錯位的指骨,好在對勞動和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,只是天氣變化的時候陣陣作痛。
還算幸福的晚年
1980年,在父親年屆五十歲的時候,組織上再次為他落實政策,重返工作崗位。我四個姐姐也一同落實政策解決糧食戶口參加工作;我也上了大學,參加了工作。1990年,父親從單位退休。
退休后父親重操“懸壺濟世”的舊業(yè)。上面我提到過我哥哥因“麻疹”而夭折,我父親痛下決心自學中醫(yī),主攻“兒科”。父親重返工作崗位前做了大隊十多年的“赤腳醫(yī)生”,在十里八鄉(xiāng)也小有名氣。退休后名氣越來越大,遠到鄰省(我家與湖北省相鄰)、鄰縣均有人慕名求醫(yī)。父親最擅長的是小兒中醫(yī)推拿,加上中藥調(diào)理,幾乎是手到病除。父親診治開藥方從不要求對方需付給他多少報酬,給多少算多少,有時多了還要退給人家,碰到飯點還要留遠道的求醫(yī)者吃飯,讓他們好生感動。自己落難時鄉(xiāng)鄰的關照,父親也點滴記在心中,所以鄉(xiāng)鄰求醫(yī)問藥,分文不取,所以他格外受到鄉(xiāng)鄰的敬重。
退休后父親的第二份“職業(yè)”是撰寫對聯(lián)。父親好學,練就了一手好毛筆字,并擅擬對聯(lián),所以逢年過節(jié)或周圍鄉(xiāng)鄰辦理紅、白喜事,均要請老人家撰寫對聯(lián),好多對聯(lián)被對聯(lián)愛好者抄傳。
第三份“職業(yè)”就是看風水,這一技藝應該是得到過祖父的真?zhèn)?。十里八鄉(xiāng)做新做房屋或陰宅,大多要請父親去看風水,父親看風水時都是實話實說,“我看風水就是要規(guī)避風、雨、水、火的禁忌”從來都不會承諾“我看過的風水會讓你們幾代興旺發(fā)達”,來哄騙人家,他的大實話也得到大多數(shù)人的認可。
父親的晚年生活也算是“風生水起”,鄉(xiāng)鄰們都說“嗲嗲是我們的‘活菩薩’,身體又好肯定可以活一百歲”,每逢此時老人總是很開心。但是在2017年5月父親因病住院,被診斷為頸動脈血管瘤。前些年,出書是父親這一代“文化人”的時尚,所以父親生病后為了讓他心情愉悅一些,我將他多年的手稿歸類編輯成冊,當一本配以彩色插圖的《世事洞察——恢翁手稿》一書,送到父親手上時,他高興得像一個孩子,捧著那本書愛不釋手。
2018年8月15日,這天我父親還在菜園里勞作了一天。晚上12點左右,同樣高齡的母親陪著父親來到離家300米路程的鎮(zhèn)中心醫(yī)院,凌晨2點58分,父親因血管瘤破裂而去世,享年89歲,令人遺憾的是,5個子女無一人在面前送終。
父親去世3個月后,有一個湖北崇陽的中年人再次上門求醫(yī),看到我父親的遺像,他大哭:“嗲嗲是活菩薩,救了我兩個孩子的命,卻沒有救下自己的命……”
我父親去世后,族人寫挽聯(lián)悼念老人“醫(yī)理易理文理,理理濟世……”算是對我父親最大的頌揚!
【作者簡介】
葉飄零
央行小職員,湖南省金融文聯(lián)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攝影家協(xié)會會員。年輕時做過副食品推銷員、點鈔員、辦公室文員、國庫會計員,統(tǒng)計分析員,再后來做紀檢監(jiān)察員;也做過舞廳歌手,電臺嘉賓,近些年還參與了《因為遇見你》《三代支付情》等金融主題宣傳電視片的演出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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